麻将的引诱是博彩,是经济效益。按梁遇春先生的说法,是“对钱的占有冲动”。麻将不能排除游戏、消遣的功能,但没有了钱这样一个润滑剂,打牌的人可能早就哈欠连天,作鸟兽散了。 真人麻将如同宗教。这个比喻并非贬低宗教。我仅以为麻将和宗教一样,都有着令信徒志乱神迷的魔力。
某一事物之所以吸引生众,一定是有某种引诱。正如佛教的引诱是来世,基督教的引诱是天国。那么,麻将的引诱是什么呢?
如果用雅俗共赏一词来形容麻将,再恰当不过了,可以说,麻将是官儒显贵、黎民杂庶人所共爱的娱乐。
博彩的方法有多种,唯独麻将的追随者甚众,何也?我以为这首先在于麻将的美学价值。正如张耀辉教授所说:“麻雀牌(即麻将牌)的样子合于golden section(黄金分割)。”麻将的这种美学价值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,即立体的漂亮外型、各式各样的美术字体图案、绚丽多姿的色彩以及强烈的音响效果。诗人徐志摩说:“麻雀牌是一种手脑耳目的愉悦。”深爱麻将且在牌桌上运子如飞的徐先生,对麻将的功用是有深刻体会的。
在玩法上规则多样、变化多端则是麻将的又一骄人之处。麻将规则不同,就决定它的不同的玩法。我所知道的麻将玩法就有三十种之多。譬如硬、臭、碰、晃、赖子、红中、幺九等等,花样繁多,令人目不暇接。众多的打法,犹如文学创作中五彩纷呈的流派。在中国当代文学创作不景气的今天,我建议作家们去打打麻将的,也许能开阔思路,有利于创新。
再有,麻将是一种让你能充分享受过程的游戏。如果你在麻将桌上想像推牌九、打扑克那样迅速地满足赢钱的欲望,是不行的。你必须有一定的耐性。你可以像一个将军,运筹帷幄地把一张张废牌剔除掉;你可以看上家、卡下家、盯对家,充分享受斗智斗勇的乐趣;你还可以在玩牌当中就某一张牌和同伴逗笑取乐,轻松一下心情;……。怡然陶然的境界,难道这不是一种闲适的生活么?孔子在《论语·阳货》中有这样一段议论:“饱食终日,无所用心,难矣哉!不有博羿者乎?为之犹贤乎已。”似乎孔子也是不反对类似麻将的这种消闲的方式的。
“一个中国人,闷得发慌;两个中国人,就好商量;三个中国人,做不成事;四个中国人,麻将一场。”对于一个不很擅长理性思考的民族而言,麻将是最适合中国人不过了。“何以解忧?唯有麻将。”在蝇营狗苟的人生中,麻将确乎是一种最好的超脱。麻将中的瘾君子,每天不打麻将手就会痒,现在的茶社绝大部分是回头客,这些人说话谈麻将,静坐想麻将,睡觉梦麻将,而自己也就在这样的麻将人生中,不知不觉地老去、死去。
“十亿人民九亿麻,还有一亿在观察。”这大约是现在中国民众娱乐现实的一个真实写照。在大街小巷、村野阡陌,听得最多的议论不是物价、税收、股情,而是麻将。麻将已经成为人们业余生活的一个不可分割的部分。由麻将引发的各种谈资和议论,真可以将麻将称之为“麻将文化”了。我的同事袁友昌先生曾这样说过:“通过打麻将,可以窥视一个人的心胸和品行。”我以为很有道理。在牌桌上喜欢计较、争斗、焦躁、欠帐的人,他一定是一个心胸狭隘、自私自利之人;在牌桌上喜欢设卡、偷牌换牌且不守竞赛规则的人,他一定是一个品德不健全、好弄心术的人。席勒说:“游戏是本能,游戏中的表现是人的天性的自然裸露。”没有比在游戏中看人更真切、准确的了。忽然有一个建议:政府在擢拔官员时不妨让他们先打几场麻将,然后择有牌风者录之,肯定不会错的。当然,这只是一句笑话。
打麻将的人中,以这样三种人居多且最执着:生活隐痛者、百无聊赖者、占有欲的冲动者。但我不赞成年轻人打麻将,它会搓掉我们金质的年华,令我们玩物丧志、不思进取。梁启超先生是很爱麻将的,他有一句名言:“只有读书可以忘记打牌,只有打牌可以忘记读书。”但我们不可以以此为借口,因为梁任公先生的学问节操是我们学不来的。